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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剪花娘子--庫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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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剪花娘子--庫淑蘭

二十世紀的民間工藝美術大師庫淑蘭,中國民間美術史上閃亮的明星,2004年12月隕落於生她養她的黃土地旬邑縣赤道鄉王村。庫淑蘭生前落寞,死後也未見榮哀,她走完苦難、艱澀、孤獨卻又充滿傳奇的84個春秋。臨終之際的那場大雪,已成天地為之動容的最好見證。悲乎、喜乎,今年已是三週年。我再次回顧和庫大娘相識相知十二年的光陰,悲涼多於喜悦。1990年在陝西日報上看到王鳴琦先生寫的一篇報道,知道了我所在地區旬邑縣發現了一位剪紙大師庫淑蘭。報紙上刊登了她的一幅照片,雖為黑白,但那迥異於一般剪紙的藝術形式和色紙拼貼而成的畫面,深深打動了我熱愛藝術的心絃。那時我一邊自習國畫和剪紙,藝術上敏鋭的感覺立即讓我對庫淑蘭的剪紙發生異乎尋常的興趣。三年後的一個冬天,20歲的我冒着凜冽的寒風,懷揣數月積攢下來的微薄收入,翻山越嶺去旬邑朝聖,尋訪我心中的藝術麥加。在昏暗而掛滿灰塵的屋子裏,庫大娘正在窗前剪花。她看到我的第一眼似乎並不陌生,竟然象見到久未歸來的親人,拉我坐在她的土炕上問長扯短。炕桌上的一張正在創作的剪紙畫五彩繽紛,眩人眼目。剪紙與房間的強烈反差、藝術與生活的天壤之別,我和庫大娘的一見如故,令我的心靈微微一顫,是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庫大娘掀起炕頭上的被褥和涼蓆,翻出一疊剪紙畫給我欣賞,那色彩豔麗,美妙神奇的藝術品竟被這樣“收藏”着。用庫大娘的話説:“害怕老鼠咬壞了”。眼前的一幕令我悲喜交集,梵高當年的作品也曾被拿來遮擋雞舍,但其藝術的價值終究被時間認可。庫大娘為我唱了半夜的歌謠,那歌謠是她生命歷程的底色,她唱得如醉如痴,唱得專注而虔誠。那一夜的月光不知為何出奇的明亮。我和庫大娘在月光照耀的窗下,一唱一和,儼然情同母子。這似乎是藝術的心靈相知,也許是十二年後她的藝術乳汁哺育出了我這“混血兒”的新面孔。從1993年的冬天開始,直到2004年的冬天結束,整整十二年的歲月裏,我們總以“母子”相稱。然而,多年來,天南地北,甚至海外的藝術同道們或多或少在生前資助了庫大娘的生活,我也只是這些同道中之一員。我每年去看望庫大娘時無非帶一些廉價的日用品,做飯用的鼓風機、臉盆、剪刀、各種色紙,當然少不了大娘喜歡吃的奶粉和餅乾。這些人人力所能及的幫助,卻得到了庫大娘夫婦及村鄰的感動,我似乎真的成了庫大娘的親人了。“乾縣幹娃”的美名也隨着庫大娘的歌謠傳到了北京、上海。其實,人與人的緣份,大概是命中早已註定,你不信也不由你!十二年中,我收集了多幅庫大娘的剪紙畫,這些作品正是庫淑蘭藝術生涯的顛峯之作。我捧着這些用節衣縮食換來的珍寶,奉若神明,朝朝暮暮參拜,可以用玄奘取經的虔誠來比喻我的尊敬。我從此拋卻三十年喜愛的國畫世界,一頭扎進剪紙的泥土裏,如同蚯蚓一般,尋尋覓覓。尋覓什麼呢?尋覓能為之感動的美和寄託生命的藝術!剪刀和紙成了我手中的筆與墨,成了我心靈情感和藝術審美的載體。從此,我在眾多老師前輩的諄諄教導下,東奔西走,探尋剪紙的本源和真貌。全國各地不同流派以鏤空為表現手法的剪紙風格雖然多樣、具象、抽象的造型也曾使我感動不已。但因其技巧的單一也早已成為當地羣眾竟相模仿和同行們改頭換面,東拼西湊的標本。民間剪紙大師們的相繼去世,不僅昭示着原始思維創造的泯滅,也預示着傳承了二千年的剪紙藝術出現了“貧血”。八十年代初的民間美術#p##e#熱,如果是對民族本源文化的迴歸,那麼時隔二十年後的今天,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是充血,還是搶救!我曾在各類民間藝術展覽會上,看到以庫淑蘭嫡傳弟子名義而展出的庫淑蘭傳承作品,那粗劣的製作手法,毫無美感的色彩,缺乏生命力度的造型,如同變形的卡通娃娃,其醜陋不堪竟也能登上大雅之堂,矇騙那些愛美但缺乏審美眼力的人們。記得庫大娘生前曾多次詢問我:“你要那花幹啥用呢?要那能吃嘛能喝”!善良而真誠的藝術大師,她不曾認為自己親手創造的這些珍寶是藝術,她可能連藝術都不知為何物。但她愛美的天性和對美的感知能力,絕非欺世盜名者所能心領神會。文盲不一定是美盲。一生連自己名字都不識的庫淑蘭,卻天生有着對美的神奇創造。天才的創造不是人力所能模仿複製的。所以東奔西走多年之後,我不願再做老師前輩們眼中的好學生,傳統鏤空剪紙成為我藝術創作的獨木橋,卻越走越窄。我向往高速大橋,它使我眼界寬闊,意氣風發。土裏土氣的山裏娃,也要成為時尚青年,時代的快車已經開到了黃土高原的窮山僻壤。是死守傳統,化為標本,還是繼承創新,弘揚時代旋律。筆墨當隨時代,剪刀也應當隨時代。不信,請看庫淑蘭的剪紙藝術,她在繼承民間剪紙的基礎上,吸收民間剌繡和廟堂壁畫的表現形式,以色彩為生命情感符號,以點線面為造型手段,煊爛富麗的視覺效果,美似敦煌壁畫,煊鬧繁縟的心靈感知,猶如生命交響樂。庫淑蘭典型的以自我為造型觀念的“剪花娘子”,被喻為自我精神的解放和迴歸。這種超越了單一民間剪紙以吉祥為符號的障礙,獲得了生命底色和宗教情緒的合而歸一。庫淑蘭的藝術主題以其生命歷程為藍本,用豐富而獨特的剪紙語言來記錄從生到死的生命體驗。這生命的體驗就是我聆聽了十餘年的歌謠,庫淑蘭藝術中不可或缺的有機體。“生命在現實中歷經困頓之後要在另一境界中尋求寄託的法則,同樣重複在庫淑蘭身上。她的藝術中所表達的人本精神與宗教情緒,凝結了她青年時代的夢幻、中年的艱辛,以及她獨具的思維方式”(樑澄清語)。民間藝人中和當代藝術家中,有庫淑蘭同樣人生經歷和藝術追求的人可謂多矣,然因其缺乏絕頂的天賦和創造思維,以及對美的感知能力,而陳陳相因,終不能達泰山之顛。名不符實和急功近利的中國當代畫家們,面對庫淑蘭的藝術,能否醍醐灌頂呢?庫淑蘭生前曾多次憂慮過她的藝術無人繼承的現實。村中有一位巧手模仿的頗為相似,庫大娘曾多次在我面前稱讚過她的心靈手巧,似乎也頗為欣慰,她終於有了能繼承她藝術的傳人。後來,我也常常會帶一些朋友去這位傳人的手中買一些複製品。這些複製品貌似神離,根本無法和庫淑蘭的原作相媲美。當然,庫淑蘭的原作恍若神明,非常人能模仿出來。她生前曾有一句戲言:“我那花是學不來的”。這些複製品也為傳人增加了一定的經濟收入。據説,就這她的丈夫還動不動就拳打腳踢。哎!為什麼愛美的傳人也會如庫淑蘭生前的悲慘命運一般苦呢!無論如何説,庫淑蘭藝術精神的繼承,絕不是模仿和複製。也不是和庫淑蘭生活在一起的農家巧手們所能繼承的。貌合神離的複製品是對庫淑蘭藝術精神的最大嘲笑。我堅信,庫淑蘭藝術的繼承者,是那些有文化、有審美觀和造型基礎的美術工作者。因為庫淑蘭的藝術是不可複製的,掌握最基本的造型語言,將傳統符號和現代審美相溶合,以生命情感為主體,另闢蹊徑,剪刀和紙將成為自己人生體驗的載體。“似與不似”又何妨!“依樣畫葫蘆”並非中國剪紙的創新發展之路。傳統剪紙在日益開放的時代感召下,將以一種獨有的視覺形式溶入現代藝術大家庭,否則,葫蘆#p##e#栽的再好,也長不成參天大樹。民間剪紙的語言,造型觀念與現代形式美感的結合,確是一條自己走來的路,雖説吃力不討好,卻也成績斐然。其實,民間與現代的完美結合,已在庫淑蘭的藝術中得到體現。庫淑蘭的藝術即可歸入傳統,也應被納入現代。傳統與現代的人為界限早已被她消解,她的藝術代表了一個新視覺時代的開始。然而,庫淑蘭藝術中的現代元素和叛逆精神,無人挖掘,知者甚少。吳冠中先生的藝術觀點,不妨用來説明如何繼承庫淑蘭的藝術精神:“藝術中繼承與創造的關係不全同於學術研究,創造中對傳統的繼承與叛逆若輕若重?顯然,繼承不是創造;叛逆未必就是創造,但創造中必包含叛逆,甚至叛逆是創造之始。我不想在此陷入理論的老套,因理論要説的完整,面面俱到,結果等於不説。”晚年的庫淑蘭隨着藝術知名度的提高,先後有台灣漢聲雜誌社和湖南美術出版社發行了由文為羣先生編著的大型藝術圖書剪花娘子庫淑蘭,庫淑蘭剪紙大展也分別於是1997年在台灣和香港舉辦。一生未曾踏出過黃土地的庫淑蘭,竟然“橫空出世”,被當時的陝西省文化廳副廳長黨榮華先生帶到香港,向世人一展二千年剪紙傳承大師的風采。這兩次展覽被譽為在台北的“大霹靂”和香港的“熱旋風”。名至實歸的榮譽和光環,將這位飽經生活磨難的中國勞動婦女,推到了“神”的地位。“剪花娘子”已響徹海內外。從此,慕名拜訪者,重金求畫者,採訪報道者,捐款救助者,紛紛踏至而來。坐落在渭北黃土高原深處的小山村沸騰了,破落而寂寞的農家小院似乎成了藝術的殿堂。庫大娘在生命暮年的最後歲月裏,儼然成為人生舞台上的一名演員,她自覺或不自願地被立正坐下,或歌或舞,撕前扯後,閃光燈在昏暗的屋子裏頻頻放光,興奮的庫大娘又哭又笑。如果時光能倒流半個多世紀,庫淑蘭的表演才華絕不亞於當代的“超女”們。有人説晚年的庫淑蘭也有了市場觀念。凡來的高官富甲,名流學者、新聞記者,認識的,不認識的,來者不拒,但必須付費。她會對着來訪的人理直氣壯的揮手説:“不給錢,我不唱!”、“拍下那,能吃嘛能喝?”有書中也這樣寫道:“後來以致對誰都不放心,對任何人的來訪都不分對象,不講形式地大肆哭窮,張口要房子、要錢。她學會了討價還價,甚至有些狡黠。”庫大娘晚年的種種行為和傳言,似乎為大家津津樂道。我只想説,她作為一位世人公認的剪紙大師,聯合國教科文命名的文化名人,難道她的藝術、名氣、成果都不如一個三流的歌星值錢嗎?難道經歷了一生的艱難困苦,為兒女奉獻一生的苦難母親,用生命創造出的偉大藝術,就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嗎?看來,大師就是大師,庫淑蘭以她獨立精神和人格氣魄,捍衞了她生命的尊嚴和藝術的尊嚴。雖然她得到的微乎其微。庫淑蘭生前留給我們的人格精神和藝術創造力,不亞於中國當前的一流大畫家。庫淑蘭的去世,標誌着二十世紀中國民間美術最後一個顛峯時代的終結。她的藝術精神畢竟承前啟後,她的藝術價值已成為珍寶。即然是珍寶,其價值應是世界性的,我們企盼着庫淑蘭創造的這些藝術珍寶,在我們的有生之年能夠走進薈萃世界藝術的聖地——巴黎。在那裏和被珍藏了千百年的自己“一母同胞”的“姊妹藝術”來一次平等對話,庫淑蘭的天才創造足以睥睨她的同道——馬蒂斯。這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心的預言。庫淑蘭離開我們三年了,隨着日新月異的時代潮流,庫淑蘭和她的藝術似乎慢慢遠#p##e#離了我們的視線。生前因她而發生的種種傳奇,也已塵埃落定。旬邑文化館文為羣老師是發現庫淑蘭和推廣庫淑蘭藝術向世界的功臣,他為此付出了極大貢獻和半生辛勞。他編著出版的剪花娘子庫淑蘭一書,就是留給我們探尋庫淑蘭偉大藝術的寶庫。2005年夏天,我帶領杭州越劇院採風團來到旬邑,時已退休的文老師不顧高温酷暑,積極組織座談會,回憶庫淑蘭生前的奇聞逸事。2006年10月,杭州越劇院根據採訪實錄,編纂成的新編民俗風情越劇剪花情,在杭州首屆國際剪紙藝術節上隆重推出。這是我國第一部以剪紙為主題的戲劇,創下了多項歷史之最。剪花情當時在杭州大劇院演出後,得到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王立平的高度讚揚。事後在歸途中,筆者有幸和王立平委員同乘一車,他曾敍説了六十年代和一批音樂家在陝北採風時,曾從農家窗户上收集來的窗花,令他至今讚歎不已。他也殷切地希望能夠建議當地政府,以庫淑蘭為文化品牌,以咸陽為中國剪紙起源地的優勢,籌建中國剪紙博物館,舉辦國際剪紙藝術節,並藉此打造世界剪紙文化中心!今年四月,瑞中經濟友好協會和沃州陝西友好協會來到西安,協商2008年在瑞士舉辦一個以庫淑蘭剪紙為主的“中國民間剪紙展”。八月,美國剪紙協會祕書長長莫瑞來到咸陽,選定了庫淑蘭的代表作“剪花娘子”參加在紐約舉辦的“美中剪紙交流展”。前幾天,文為羣老師打來電話説,有位遠在法國的朋友慕名要來中國訪問,希望能將庫淑蘭的遺作適時在法國展出……一生不為名和利,那管生前身後事。這是我對庫淑蘭逝世三週年的祭言。有人説,庫淑蘭創造的“剪花娘子”形象,是中國民間藝術中的“蒙娜麗莎”。無論如何,她創造的美的藝術和其精神將成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