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沒有去過北京的人，都只能經年累月的從電影電視裏瞭解這一座城的點點滴滴。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渠道，就是語文課本。比如萬里長城和故宮，比如郁達夫的《故都的秋》和老舍的《想北平》。多年來，這些來自語文課本里的着名景點和不朽篇章成了多少人心中苦苦追隨的夢想。
如今想起，我自己對北京的情懷亦正是一步步從這些東西中攝取而來。更何況，在語文課本里讀到這些文字和影像時，我還是一個少年。因是少年，心地當然要比現在單純質樸，眼睛裏讀到的一切都是堂堂皇皇的，令人嚮往無比。
稍稍長大後，又讀到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這樣一種嚮往和憧憬更是有增無減。及至看到徐靜蕾的電影《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看着姜文飾演的作家在鋪了薄雪的衚衕巷子裏進進出出，陽光打在大槐樹光禿禿的枝丫上時，這樣一種嚮往更是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從此，衚衕四合院在我心中格外顯得貞親，也幻化成一種刻骨銘心的符號。
我在心裏悄悄的發了誓願：一定要到北京城拍遍每一條衚衕每一座四合院。我深信，每一條衚衕巷子裏，每一座門扉緊閉的四合院裏，一定深藏着鮮為人知的風月往事。如果不用心去挖掘，即便你是一個老北京也未必知道這些歷史。但隨着房地產的興起及對城市文化的衝擊和肆虐，許多衚衕四合院正遭受野蠻的拆遷，一步步走向消亡。再不去，也許就遲了。
周氏兄弟（魯迅&周作人）住過的八道灣衚衕11號
梁啟超住過的北溝沿衚衕
樑思成&林徽因住過的北總布衚衕
美學家朱光潛住過的慈慧衚衕
女作家蕭紅住過的燈市口大街
胡適住過的東廠衚衕
徐志摩認識陸小曼的東交民巷
2008年，我赴天津，路過北京，在北京呆了兩天兩夜。一個人搭了公交在外面閒轉一圈，發現整個北京城跟自己苦苦期盼的有太大出入。比如，舉目便是煥然一新的現代建築，想象中的衚衕四合院連個鬼影也不見，實在沒什幺嚼頭。當時，心中是有一種難言的失落的。回來後寫了一篇《你的京城已不喚作北平》，因想起老舍在《想北平》裏寫的種種美好，而我一樣也沒有碰到。文章發在網絡上，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大家似乎都在一致指責現在的北京跟舊時面目全非了，實在可惡。
但後來又想，我們這許多指責的人中，真正對北京的瞭解有多少呢？我們也許不過都只是一個匆匆過客，只在北京呆個三天兩頭就這樣金剛怒目了。而即便長住北京的人，也未必對這一座城瞭解得透徹吧？
事實，印證了我這樣的想法是對的。四年後，我再赴京都。這一回，是打定了主意，踏遍它的每一條衚衕陋巷，決意尋找自己心中的北平。我去拍東四三條衚衕時（二十年代京劇名伶孟小冬一度租住在此衚衕的26號），看到幾個老奶奶頂着滿頭銀髮在大槐樹下聊天，我走近去向她們打聽丁點過往，可她們都搖頭表示不知道什幺孟小冬。我又去拍磚塔衚衕（二十年代魯迅曾租住在此衚衕的61號），遇到一位六旬老者，他説自己是老北京（一張口便是滿嘴的京片子），拍着胸脯説自己對北京的歷史很熟，並説自己去過西三條衚衕的魯迅博物館。但當我問他知不知道魯迅也曾在他住過的衚衕租住過時，他竟一時啞了口。
當然，並非是去指責他們的“無知”。歷史的東西便是這樣，流傳甚廣、眾所周知的東西也許你是知道的，但一些並非那幺着名的東西，若你沒有用心去了解，即便它就在你家隔壁多年，你也未必曉得。
在東城北溝沿衚衕拍梁啟超故居時，我遇到一位中年女子，她説她在北京生活也很有一些年頭了，可直到今日才有心思騎上單車出來溜溜北京的衚衕，在此之前簡直一無所知。當我跟她聊起我做的事情時，她投來歆羨的目光，説：你比一般的北京人都要了解北京文化。我笑笑，竟一時無言以對。
孟小冬、蔡元培住過的東堂子衚衕
護國寺9號的梅蘭芳故居
轎子衚衕8號的孟小冬故居
蕭乾童年時住過的菊兒衚衕
內務部街39號的梁實秋故居
郁達夫住過的前海北沿
西單跨車衚衕的齊白石故居
西三條衚衕21號的魯迅故居
逛了幾天衚衕下來，才知道自己當時寫下《你的京城已不喚作北平》時，也是一種“無知”。我當年匆匆路過北京，沒有見到想象中的衚衕四合院，但並不代表衚衕四合院完全面目全非、消失殆盡。就這些天我在北京所見所聞，衚衕還是大量存在的。我在東城區的東四南大街一路走下來，一路所見皆是密集的衚衕巷子：自南向北有蔡元培住過的東堂子衚衕，梅蘭芳住過的紅星衚衕，梁實秋住過的內務部街，和蕭紅有關的燈市口大街，孟小冬住過的東四三條衚衕、轎子衚衕，程硯秋住過的什錦花園衚衕等等。又去逛蕭乾童年時住過的菊兒衚衕，長長的一條巷子，仍可見許多舊老的四合院落，走到衚衕西口，就是舉世聞名的南鑼鼓巷，一看巷口的路標，才發現這裏衚衕擁集、縱橫交錯：齊白石住過的雨兒衚衕，茅盾住過的後圓恩寺衚衕等，皆位於此。一些很有歷史年頭的四合院、名人故居也都保護得很好，甚至有一些還照舊住着這個名人的子孫後代，讓人覺得過去的時光似乎走得並不算太遠。若逢沒事，揀個一天半天，在這些小巷子裏發發呆，耗耗時光，實在不失樂事一樁。
當我一一走過這些大腕們曾經住過的地方時，很是有一陣驚心動魄的。我説我要尋找這座城裏的舊時光、我心目中的北平，也許這些便是了。當然，衚衕不復是他們當年居住的模樣，但好的東西還是被保存了下來。尤其是四合院門口的一些大槐樹，枝繁葉茂、高聳入天，極有可能當年他們住在這兒時，這些樹就已經栽種在這裏了，它們一年年見證了歷史的變遷。還見到一些老爺爺騎了單車在衚衕進進出出，車頭或掛着黑色的小公文包，或掛着剛買回來的新綠生動的青菜；還見到一些老奶奶三五成羣地坐在大槐樹下搖着蒲扇乘涼，慢吞吞地拉着家常；還會有人在槐樹下掛了鳥籠，閒閒地遛着鳥。這不就是平時我們在電影電視裏看到的一些舊景象舊畫面嗎？在今天還是一樣會看到。
西四北三條衚衕39號的程硯秋故居
小楊家衚衕8號的老舍舊居
國學大師王國維住過的織染局衚衕
冰心住過的中剪子巷
沈從文住過的中老胡同
張恨水、魯迅住過的磚塔衚衕
魯迅租住過的磚塔衚衕61號
所以説，一座城市的發展和前進，是會摧毀許多寶貴的東西的，但它始終還是會有一些靈魂的東西在，這是百十年的光陰積澱下來的一種文化和習性，不是説任誰想拿走就拿走得了的。好比一個人本身所具備的精神和氣質，雖經歷歲月打磨，他還是他自己。只要你用心去探尋和發現，很多東西還是會有它原來的神貌和動人的一面。曾經生活在那座城裏的舊人是一個個跟我們永訣了，但他們留下來的吉光片羽，仍然煜煜動人。
於是從北京回來後，花了一些時日拼拼湊湊，便有了自己的一本小書的誕生——《那座城裏的舊時光》，專事懷念和追憶民國那些年那些大腕們住在衚衕四合院裏的故事。並無心去苛求什幺，不過為自己的人生旅程留下丁點可供往後回憶的痕跡，青春亦便無悔無憾了！
那座城裏的舊時光（卓越噹噹京東）
小書計劃在2013年3月上市，屆時在噹噹、卓越等地兒皆可購得，喜歡的朋友敬請期待。有喜歡人文攝影旅行的讀者，可關注作者微博：夢旅人顧寒山。本帖所發圖片皆為書中配圖。
